第110章 聆听浩然教诲(3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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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驱车到了张松林家,浩然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,拉住他的手,问长问短,了解情况。原先,他未见到张松林之前,他最担心的是语言不通,不能交流感情,现在他放心了。他要我把张松林书橱里的书目抄下来。临走时,他把张松林及其妻子喊到身边一起合影留念。
  驱车到如东县棉花原种场,吃中饭时,我们和场领导一桌,其他后勤人员在另一桌。我们这桌上了酒,那一桌没有上酒,浩然走过去,送上半瓶酒,硬要后勤人员都喝一点酒。
  吃饭时,浩然老师说:我喜欢吃白薯、小米稀饭,喜欢吃青菜,特别是芹菜之类。我一天至少吃一餐小米稀饭,两个窝窝头。一到冬天,老乡们都给我送小米来了。我最怕宴会,最怕陪外宾游故宫,游八达岭。
  陈国权场长要他午休,他不肯。参观牛奶场、鳗鱼场,参观如东县海岸带开发利用职业中学,他应校长要求挥毫题词:“为开发祖国的黄金海涂培养众多的人才。浩然,1985年3月26日下午。”他要我和李军在上面签名。
  参观如东县小洋口闸管所,喝了一杯水,走进所内的植物园,满眼郁郁葱葱,红红绿绿,天竹结红果,杜鹃花盛开。山茶花红艳艳,宝石花惹人眼。浩然要我把所有植物的名字记下来。我记录如下:龙枣槐、拇花、牡丹、黄杨、松柏、白山茶花、雪枣莲、四季海藻、仙人掌、五针松、黑松、腊梅(正在嫁接)、罗汉松、翡翠、爬山虎、金雀、白果树(四棵)。鸟声阵阵,叫声特别响亮的是洋鸦雀。
  周树立介绍说:洋鸦雀,翘尾巴,叽叽呱呱,叽叽呱呱,关起门来说鬼话。浩然问我把这些记下来没有?我说都记下来了。浩然对我说:写一万字的文章,没有五万字的材料,是写不成的。靠使用点小艺术手段写报告文学是不可取的,那只能给材料不足遮点羞,不会有感人的效果。我过去是不做笔记的。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象的,都是好东西。现在年纪大了,单靠记忆力不行了,必须勤记录。我与农村的同志打交道,一般情况下是可以把隔骇打消的,使他不感觉到我面目可憎。所以我能得到真实材料,写出的报告文学肯定有血有肉。人活着时,只要信守总是为了别人好这个原则,很多事情才好办,路子走起来才顺利。
  我们回到招待所已是傍晚6时30分。
  六作品是感情燃烧的结晶
  3月27日上午,又是南方最典型的那种阴阴沉沉的天。
  浩然和张松林谈。
  中午,张蜀君、余仙藻、周嘉华等来,没让休息,采访他。吃中饭时,浩然给张松林盛饭。
  下午,乘车去张松林处回来,在车上,浩然同志说:
  “医生是看病对症下药。我们搞创作是对药下症。你展开作品中的矛盾冲突,首先就应该考虑到解决矛盾的办法。有多少材料就写多大的东西。不能没有材料,就拉开一个大架子,那怎么收场呢?!
  这是高度的概括,我很受启发。
  他又说:搞创作,尤其是动笔之前,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感情燃烧起来。作品就是感情燃烧的结晶。
  七信守三条原则
  3月28日,又是阴天。早饭后,和浩然上如东县城主街,边走我边问:你的生日是农历三月二十五日,还是阳历三月二十五日?他说:我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十九日,夜转钟二时。实际出生应该是二月二十日。但过去的农村,是以天黑天亮来计算一天的。阳历三月二十五日是推算出来的。他又说:北方人兴做寿日和生日。生日的前一天是寿日,要吃寿面。生日的当天,要庆贺。我是从不给自己做寿日的。
  谈到粉碎四人帮以后的创作,他说:我信守三条原则,即一不发泄,二不展览,三不投机。
  我俩一同走进如东县新华书店,我看到《浩然文集》一卷,购一本,购《小木屋》《祖国名城》。浩然介绍我购买《普列姆昌德短篇小说选》,他说:普列姆昌德是东方的屠格涅夫,小说写得泼辣深沉,其中的佳篇是《半斤小麦》。他还推荐我读艾特玛托夫的作品,他说,艾特玛托夫的作品写得好,尤其是中篇小说,现在有不少年轻人几乎是模仿他的,这不好,但是从他的作品中吸取一些营养,倒是完全必要的。看到书架上摆有一本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《中国现代·当代文学二百题》,他拿下来看了一下,书中讲到浩然“秉承‘四人帮’的旨意创作了《金光大道》。”他非常气愤,说这是政治诬陷。他回去以后,要和山东文艺出版社打官司,向法院起诉。不起诉主编者冯xx、朱xx,免得由此而让他们出名。要山东文艺出版社拿出真凭实据,他什么时候秉承了‘四人帮’的旨意。接下来我们看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《当代文学史》(2),这里面对浩然作品的评价比较客观,他感到较为满意。
  我俩回到住处,如东县苴镇中学25岁青年教师刘剑波,拿着县政府办公室的介绍信,说是要去写长沙镇印染厂的报告文学,并提出要写《浩然传》。浩然与之交谈,他们谈,我记录,录音。从上午9时谈到11时。
  刘剑波:浩然老师!我早就想写您的传记,因为我受您的作品影响较大。
  浩然:在文坛上我不属于那种吃香的人物。这是多种因素造成的。我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。你写我的传记,不会受到文坛上的掌权人物的重视的。很多大学生找我,想通过这点打开文学的大门,是不可能的。你如果写个短篇得了奖,会有人重视你。或者写那些走红的作家,会得到人的重视。现在,我也是不跟他们争,我走我的路,他们走他们的路,我总是在角落里,发东西也是在角落里。真正搞艺术的人,总是生活得平平淡淡,包括我们的老祖宗屈原。
  他们主编中国文学史大纲,我发现顾问是冯牧,我就要求把我从文学史上抽下来,我在文坛上历来与世无争。作家靠作品,我要靠两条证明我在文坛上的位置、价值,一是用自己的作品,二是靠历史。我是与中国五亿农民同时走上革命道路的。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。党如果不犯错误,我比现在更好。我现在反省自己,就像日本人战后全民族反省一样。民族是水,我是船。水涨船高。全民族都在反省自己走过的路,我也同时不断在反省自己。五亿农民走过的路,我都走了。中国革命可以给我的,都给我了。我也确确实实把自己一生献给了党的文艺事业,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一分钱稿费没有,我同样拼命写。大家不能写,没有条件写,我为什么不拼命写。当然,我是受到历史局限的。毛泽东、周恩来,都受到历史局限,我能不受到局限吗?我的作品,正和误的东西,粗和浅的东西,高和低的东西并存,但不能存在真和假的东西,我觉得自己的作品全是真的。真,指两方面:一是当时的生活,就是那样;二是当时的作家水平,就是那个样子。即使错了,浅了,现在也同样存在价值。我确实是有信心的。有许多同志为我抱不平,要写我的评传。这种不公,确实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。当前,文学界个别掌权的人,确实不可能公正的,因为他们不是搞文学事业的,是争权夺利的。宗派思想在他们脑子里作怪。现在对我这样公平吗?一个农民呀!只读了三年小学呀!走过了多么艰难的道路呀!
  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我坚持写生活,如果我不挺身而出,不与《虹南作战史》他们对着干,三个中央政治局委员亲自抓的呀!我写《金光大道》,我是写生活呀!如果说错了,我只是认为右的东西应该批判。你说那个时候,没有张金发那样的人物吗?没有高大泉那样的人物吗?张金发现在阴魂不散。没有高大泉那样的人物,中国的农村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子吗?
  我就没有写过一篇歌颂“文化大革命”的,没有写过一篇赞美造反派的。我写的是《一担水》《铁面无私》。我没有给几乎每星期打电话给我的《朝霞》写稿。
  我需要的是公正。只有公正,才能使经验成为真正的经验,教训成为真正的教训。建国以后,共产党培养的作家当中,写长篇第一个成功的就是我呀!中国一个农业大国,不能不写农村呀!不应该爱护我吗?我可以写高二愣的恋爱。说我造成了极坏的影响。我有没有造成好的影响呢?
  我是一个蒙受了冤枉的人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我的确说了错话,做了错事,但我能离开当时那个条件吗?全国作家三十五年没有一个犯错误的,唯独我犯了错误。袁水拍当了文化部副部长,也没有犯错误。我受了冤屈,我还是拼命地熟悉新生活,拼命地写作。1982年,我50岁,连发了六个中篇:《老人和树》,在《当代》发表;《弯弯月亮河》,在《十月》发表上卷,《北京日报》农村版连载下卷;《高高的黄花岭》《傻丫头》,在《芙蓉》发表;《姑娘大了要出嫁》《能人楚世杰》,在《xx》发表。1978年10月份我才解脱。1978年底我就深入生活,写作。1979年我就发表了《山水情》,改为电影《花开花落》。从1979年开始,到1984年上半年,我写了120万字。与此同时,还有《浩然选集》(三卷)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,包括1个长篇,8个中篇,10个短篇,22个儿童故事,10个儿童中篇,3部散文。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《花朵集》。还有两个长篇:《晚霞在燃烧》,《小说界》即将刊登。《乡村风俗》三部曲:《寡妇门前》《男大当婚》《姑娘大了要出嫁》。《钟山》载了《男大当婚》,11万字。我还想好好修改一遍,丰富一下,扩充成一个长篇。《男大当婚》,是我追赶的脚步。1982年在山东,1983年在沈阳,我是比较苦闷的,我不甘心。我要追着时代的脚步走,我不甘心落后于时代。我写了《火车上》,鞭挞时弊。我跟不上,我就开始写自传,写回忆录。1983年7-8月,我到胶东,跑了7县1市。1984年我到济东,走访了84个专业户。今年,我又到了苏中,找到了张松林,我对他说:你不是胜利者,也不是失败者,将来你在百亩荒滩上,可能成为富翁,也可能成为失败者。但你留下了一种精神,留下了经验、教训,这对人类就是宝贵财富。
  我在胶东写《男大当婚》,是反映新时期开端,表现改革的必然。我这次到苏中,走了6县1市,找到了我创作的主旋律。对于张松林,我将以他为魂,从他这儿开始,写一组小长篇。张松林等6个人,每个人集资1000元,办起了北坎垦区自联垦牧场。我从胶东,到济东,到如东,从《男大当婚》开始,写一组小长篇,纪念粉碎“四人帮”十年,共200万字的作品。明年,我就回到家乡去,老家的房子维修了,院墙也建起来了,院子里打上水泥地面了,跟我的父老兄妹们生活在一起,写我的自传体长篇。不考虑出版,我想怎么写,我就怎么写。我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。我们老两口下去,带上一个业余作者下去,会烧饭的,会买菜的,还要会骑自行车的,因为我家离买菜的地方八里,要选一个老老实实的业余作者,为我做点服务性的工作。1986年,在我54岁时,《浩然文集》出了,一组小长篇也出了,我有反映合作化的,有反映改革时期的。我要写人,写人生,写心灵的辙印,写命运的轨迹。政治运动和改革开放仅仅是一个背景。
  对我三点不公平:一是从来没有把我作为一个农民作家来看,中国一大群写农村的作家,各不一样。有的是生在城市,为了事业的需要,写农村。有的是生在农村,走向城市,又回到农村。我是一直站在农民中间,写农民。评论家们没有抓住这一点。二是不了解我。别看他们骂我,老实说我的作品他们也没看。我的人生的最后一个句号,我得用自己的行动去画。那些搞评论的,也是鹦鹉学舌,也是做小买卖的,根据市场行情,什么能赚钱,就写什么,这是什么玩意儿?
  我从来就不傲视任何人,从来就不自卑,不觉得比别人低一头。从来就不说假话,不写假作品。我还是认为“文如其人”,还是坚持“写革命文,先做革命人。”有的人,可能是写出一点冠冕堂皇的文章,但内心是肮脏的。我当听到“文如其人”的讨论时,我就觉得抢劫银行的人抢劫银行是应该的,一样可笑。我是有信心的,走完我自己的道路,但我觉得是很艰难的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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