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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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徐仲九差点就来迟,按他的说法他冒着枪林弹雨把录影带、洋人、还有初芝,给弄回上海。眼见录影带送厂翻录数份送去飘洋过海争取国际援助,他算是大事已了,于国有交待。洋人自有大使馆接手,至于初芝,“那么一个大活人叫我怎么看得住?她有手有脚,有脸有嘴,知道地址,又有船搭,会说话更会洋文,完全可以自己去香港找你家小妹。”
  “而我,就来找你。”他在明芝额头轻轻一吻。算他神通广大,在苏皖交汇处买到一辆马车,虽说马瘦车破,但好歹也是辆车,能拖上他们仨。
  明芝曾经叮嘱小钱和小孙对行动计划保密,但两人并不认为需要对上司保密,相反还应该时刻汇报每个进展,因此徐仲九还苦恼了一阵。他不想再进南京,却断断续续收到情报-那两个傻鸟天不怕地不怕竟直接用电台,害得他放不下搁不开,最终还是来找她。
  当然,这些不必告诉明芝,徐仲九对她微微一笑,握起她的手轻轻摆出一个握枪姿势。他把枪头对准自己心口,侧头眯眼又是一笑,“我这颗心哪……”
  ***
  大冬天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一回,别提沈凤书,就连三人之中最强壮的徐仲九也病了几天。沿路都是逃难的人,乱糟糟没法好好治,他拿着草头医生开的方狠狠喝了三五天药,按他的说法,吃多“大补元气汤”,必须清清肚肠。
  所谓大荤死人,苍蝇是小荤。
  在明芝面前徐仲九收起翩翩外形,恢复了百无禁忌的真面目,想到什么就说什么。
  明芝想笑,但想到江面开锅馄饨般的浮尸,有些笑不出,端起自个的药一口喝光。靠岸后她被身上的新伤吓了跳,大大小小,深深浅浅,当时她竟丝毫未觉痛,多半是冻的。要不是徐仲九拿身体替她取暖,没准还得多数处冻伤。
  明芝没跟他讲谢,她欠他、他又欠她,来来回回的纠缠不清,难算。
  跑在路上,徐仲九一手控缰绳,一手搂住她的肩,饶是双手没闲,还偷了个空摸摸她的短发,嘀嘀咕咕地说,“什么风水,你这头发啥时候能养长?”明芝伸长两条腿松了松筋骨,闲闲说起,“你那两个人,被我杀了。”
  徐仲九不以为意,“那两个早晚得死。”马车行进缓慢,他难得来了谈兴,“一将功成万骨朽,到咱俩这里顶天死十个八个,一场会战死多少个?难不成上头就不知道一无地利二无人和?该打还得打!这是他俩的命,也是我们的命,谁也别怨谁。”他用肩膀轻轻一撞明芝,嘴朝后面一呶,“你替他卖命,就没想到我?”
  明芝疑心他吃醋,又难以置信。除开生死无大事,什么爱呀恨的她都没放在心上,压根忘记自己还是女的,难不成徐仲九要吃沈凤书的醋?
  徐仲九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,叹了口气,“我爱你。”
  明芝又疑心自己听错,然而徐仲九一本正经等她回应,她点点头,“噢。”
  如此敷衍的回答不是徐仲九想要的,他使出肘锤,这回加了五六分力。明芝不闪不避,五指一并,点向他关节的软筋处。徐仲九不动声色抬高胳膊,弯起手指在她额头啄了下,“呆子,实心眼的呆子。”
  明芝并不觉得自己呆,兼又认为大庭广众打闹不成体统,所以置若罔闻。
  徐仲九又叹口气,不再言语,吹起了口哨。他在音乐上的天赋不如其他,明芝听了会终于忍无可忍,勒令他闭嘴。徐仲九笑嘻嘻地说好,改为哼小调,明芝听着,辨明其中意思,顿时脸烫得可以烙饼。奈何路上挤满逃难者,就算下车也走不快,没准这个不要脸的大声唱出来,那丢的脸可越发大。
  徐仲九哈哈大笑,深感找到乐趣,连旅馆臭虫跳蚤咬的红块都可以暂时忽略了。
  第一百二十二章
  为躲轰炸,徐仲九带着沈凤书和明芝往有山的地方钻,到后来弃了马车步行,好在他年轻力壮,背一个病弱消瘦的沈凤书不在话下。有枪,两人身手又好,普通的土匪惹上他们只有自己倒霉的份。遇到正规部队,他和明芝拿出身份,还是能要到给养的。
  三人的意见不一致。明芝坚决要把沈凤书送到重庆,然后她去香港跟手下那班人会合;徐仲九无所谓,他劝明芝跟他回上海,乱是乱,但乱世才有他们的机会;而沈凤书自己想去江北,有小部分教导总队的学员跑那里打游击了。
  三个人三条心。徐仲九存心怀柔,缓缓地煨明芝。明芝不是不享受,但只要他提回上海,她便干脆利落地说不。从前明芝多多少少抱着在“江东父老”前扬眉吐气的心,到现在季家剩她们姐妹四个,那颗心早歇了。再厉害有什么用,还不是被日本人欺得到处逃,如果天天给鬼子鞠躬弯腰,她真是宁可死了。
  树要皮人要脸,她没读太多书,但也知道尊严两字怎么写。
  徐仲九不生气,笑眯眯给她挟菜,冷不防来一句,“到了香港,你还是季老板?”明芝一顿,她当然没这么想。徐仲九又是一笑,“总得有人留下来。”理是正理,可从他嘴里说出来,不知道怎么就有点不像真的。趁沈凤书在背后看不见,他对她眉毛一挑眼一眨。不是个正形,明芝更不能信。
  这套宅院是有钱人家的山间别墅,估计看房子的听说日本人来了就跑了,便宜他们做了临时的主人。院里生活用品一应皆有,更屯着腌鸡咸肉,在外头拔几颗菜就可做饭。有天趁日头好,明芝赶紧拆洗床褥。她穿了身棉裤褂,衬着新长出的头发,很像农家的少年。
  她搬了两个大木盆在院中,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被子,水是井里打的。太阳晒在后背上,时间一长,暖融融的有些发痒。
  明芝用肩膀蹭了蹭面颊,发了会呆。
  重庆、香港、上海,三个地名转来转去停不下。按外头的形势,过去的生活回不来,可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?明芝生命的前十六年里,容不得她想太多,天地就季家那么点大,老太太、太太、姐姐、妹妹。等徐仲九出现,给她画了个外头的世界。如今算闯过了,要是日本人不打来,日积月累就算比不上顾先生得意,但她也能成个大佬。
  从前只要拿顾先生当追赶的目标,不停积蓄力量。或者顾先生老死,或者长江后浪拍前浪,早晚她、也有可能别的新人去拍翻顾先生。而她成为新的前浪,等着将来冒出来的后浪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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